呃啊啊啊啊不知道为什么压力好大,后悔先放半成品了,感觉怎么写都是辜负大家期待的样子。
*灵感来源于同名曲,但实际内容大概……没什么关系
“论坛的朋友们,急问。我与妻子结婚七年,一年半前她因为事故离开了她热爱的岗位,现在待在家里,我本人是普通公务员,收入比较稳定,因此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我每天下班回家都会看见我老婆在装死,我到底该怎么办?”
2楼:很明显你老婆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啊,天天待在家里谁会不觉得无聊啊!建议楼主也做点什么回应一下老婆的心意,或许送点什么特别的礼物?
但是安欣不喜欢送礼物。
送老安礼物,一个父亲节学校组织学生们做的手工,安长林罕见地点了支烟:“你知道你不该送我。”当晚就提着一瓶酒去了陵园。
送同学礼物,一盒安长林退不回去的高档月饼,同学吃了月饼转头就说安家当领导的收的礼物就是不一样,气得安欣鼓着腮帮子对他吼,说他亲眼看见老安把几张现金塞回那个大婶的口袋里。
送孟钰礼物,一张流行碟片,被原封不动塞回信箱里,附一纸信笺,上书:“与其浪费你的零花钱,不如多来九中找我,你怎么天天都在好好学习?”
收他礼物的人都不会高兴。安欣是这样总结的。
但是安欣还是买了礼物。
理由是不想再看着李响整天窝在轮椅里发呆。高兴也好,厌恶也罢,能有些不同往常的反应就算胜利。
屋里黑着灯,李响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知道扯块白枕巾把脸盖上。这个场面相对于前几天他在家里创造的“杰作”显然温和了许多——没有倾倒的衣柜,没有墙上的墨水,没有被大卸几块的沙发垫。然而在打开卧室灯的那一刻,安欣几天来头一次感受到呼吸的停滞,约莫几秒后空气才融化为胶质缓慢挤进肺里。很简单,没人能在噩梦成真面前保持体面的冷静。
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后安欣终于获得了迈开腿的力气。他揭开白布拍拍那张睡脸,声音轻得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该醒了。”
李响没醒,但安欣看见他眼皮动了动,这就够了。安欣为李响拉好窗帘,掖好被角,转身走到厨房去料理自己的礼物。
安欣的礼物是一盒饺子。最普通的芹菜猪肉馅。
安欣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饭盒出神。直到他下班走出单位大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李响喜欢什么。李响的衣柜里挂着一排衬衫夹克,李响说是容易洗,耐脏;李响的皮包里永远都会有几块苏打饼干,几块钱一斤的那种,吃起来没什么味道,李响说是扛饿;李响的手里总是捧着他那个玻璃保温杯,局里过节给发的,李响说是耐用。
哦,后来那个保温杯还碎了。安欣带着自虐的快感用玻璃碴子将血肉剖开。或许送个新保温杯不错,但现在的李响已经用不上了。
最后安欣走进一个面点铺,说老板我打包一份韭菜饺子。老板说这么晚了都卖光了,猪肉饺子还有几笼你看可以不?
怪他下班晚归,但又不怪他。加班,有人醉驾闯卡,安欣提着路障筒瞅准车开过来的时机往车窗上砸,结果连道痕迹都没留下,白吃了一嘴的车尾气,几个疗程的针灸下来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胳膊又疼又麻。等到临时摇过来的弟兄在三条街外报告车主已被成功控制,安欣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招呼大伙收工。
和他一块吃灰的几个年轻人唰地站成一排,领头的喊道:“敬礼!”
安欣揩了把眼角,深深地鞠了一躬。
同事送的离职礼物被他锁进自己的柜子里。他不想收,他习惯不了别人的好意,明明只是待在这里一块抄了一年车牌而已,可他又拒绝不了。所以他选择了暂时的逃避,又不得不投身下一场战斗去,只是这次他是送礼人。
或许猪肉饺子也不错。安欣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妥协了?想买韭菜鸡蛋饺子,不是因为想起第一次搭档那个大年夜崔姨拎过来给俩小伙子分的就是韭菜鸡蛋饺子吗,不是因为想起李响曾经在闲聊时讲过他小时没忍住偷吃亲戚家一盘炒鸡蛋被李山揪住好一顿打吗。
李响捏着手里的饺子不知所措。安欣蹲在他眼前比划:张开嘴巴,把饺子一角放进嘴里,轻咬一口,让汁水和馅料爆出来,很简单的。李响点点头,直接就把饺子囫囵塞进了嘴里,立马就呛得吐出来。
看吧,送礼物真的很难,收他礼物的人都不会高兴。
安欣只好用勺子将碗里的饺子挨个戳碎。盯着碗里白色、绿色、肉色的面目全非的混合物,安欣在想饺子把馅料翻出来、把保护的皮碎开来那还是饺子吗,这会是李响或者他自己想要的吗。
李响什么都会吃,对着碗里的“饺子”一勺又一勺,他比原来还不挑食,安欣做什么他吃什么。安欣吃不下去了,他对着破碎的饺子,对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尝出味道的李响,对着一身车尾气味的自己艰难地说:他明天就可以入职宣传科了。
除非重大活动,市公安局宣传科上下班时间固定,科员作息规律,饱受其他科室的羡慕嫉妒恨。无非是离一线更远了……而已。
TBC
如果我总想着全写完再发,那我可能永远都发不出来了(目移),所以对不起又开个坑,但这篇很短,不会超过上中下。
这个题材是我抽的啊我先给大家还有商老师磕一个
部分手法借用电影《毒战》
现在回头看由于死亡赶稿瑕疵略多……比如各种地方还是比较生硬……谢谢大家的包涵!
高度战损
从李响出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李响终于等到一次能够见到安欣的机会。
安欣在电话里兴奋极了,在保密允许的范围内只用三分钟就机关枪似的把联合行动的方方面面都倒了一遍,三十来岁的人听上去就像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办公室的其他人自然听不清电话里的语句,只听见一个快活的声音叨叨个没完,差点觉得让这么年轻一个小伙子来,我们的行动是不是要完了。
李响嘿嘿一笑,只说大家放心,京海的同志没有比他更靠谱的了。
大家都知道李响是从京海调来的,两年前抓个毒贩伤得不轻,带着个三等功从一线退到这里。于是听李响这么一说,那些玩笑一样的胡言乱语也就散了。
“响哥,您又在偷着乐了。”窝在副驾驶座上假寐的辅警小梁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脑袋里还在循环播放安欣那几分钟电话的李响被小梁吓一跳,不由自主扬起来的嘴角下意识收了回去,只是声音里还裹着藏不住的笑意。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哪睡得着!响哥,开开空调吧。”
“你倒是把车窗摇上去啊。”
小梁一边摇车窗,嘴上也不闲着“早上到底是谁给您打电话呀,这么高兴?”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京海来的同志!”
“之前就认识啊?”
“害……我们之前是搭档来着。”说到这里李响犹豫了一下,澎湃的心情凉下来三分。说是之前,可这个之前已有满打满算八年之久;说是搭档,可李响更希望称之为战友,然而自从他醒来后他还没有勇气去确认过安欣的想法、读过那封信的安欣的想法。因为有个本来要死的人还活着。每每他在病床上好不容易踹翻退堂鼓准备开口,安欣总会拿点什么水果零食堵住他的嘴,然后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明白自己还能在勃北一个乡镇派出所得到一份工作是安欣拜托安长林的运作,他明白安欣的的确确收到了304的钥匙,他明白现在是安欣想要保护他,要他远离京海的纷争……
不管怎么说,安欣还在火车站等他。李响尽力赶跑脑子里的杂音,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去火车站的路倒也不算远,出了县城再开不到十分钟国道便是。本来安欣不想麻烦大家,直说在火车站坐巴士就能直接进城,但派人去火车站迎京海来的同志是县局的意思,所里也觉得这样安排合适,李响便自告奋勇抢了这个名额。
李响又忍不住去想,尽管半年来安欣鲜有和他通过个人渠道联络(说是尽量避免赵立冬集团的注意),这一次安欣电话里的兴高采烈,说明安欣也是想要见到他的。
好在小梁并没有一颗八卦的心,否则接下来李响还要苦恼一番到底应不应该把安欣的故事讲给他听。小梁只是乐呵呵地说:“那不错啊,完事我们一块请他去吃个饭呗。”
变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在弯道失去控制的大货车直直越过双黄线冲向这边来。李响一个眼疾手快使劲把方向盘向一边打,尽可能地躲开正面冲击。于是货车的车头擦过桑塔纳的侧面,仅仅是一个擦碰便让小车冲出了路边的护栏。车上的两人最后只听到那属于货车的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在近距离炸响。
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倒转的世界,杂草簇拥在变形不太严重的车顶,洒出的冷却液从叶片缓缓向上飞去,玻璃的裂纹把照进车厢的光线切割得光怪陆离,映在车窗上是红绿一片。然后李响感觉到疼,从四肢和腰腹传来的钝痛。他没敢第一时间解开此刻挂住他的安全带,而是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确认了自己的肢体除疼痛外仍旧具有较为完好的功能,淡淡地松了一口气。
小梁突兀地呻吟起来,激得李响清醒不少。一旁的副驾驶座几乎塌落,小梁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卡在座位里,浑身使不上力,只能用嘴断断续续抽着气,看见李响还能意识清晰地转过头,激动得胸腔起伏半天都说不上来一句话。
“小梁你别动!”李响怕他整出什么二次伤害,赶忙实施自救方便救人。爬出驾驶座的过程还算顺利,他刚站起来还不等缓解大脑充血带来的晕眩,扶着车架跌跌撞撞就往副驾驶的位置冲。副驾车门变形严重,似乎被什么卡住。紧闭的车窗也成为救援的阻力,玻璃质量好得让人意外。李响犯了难,脑袋也愈发疼痛,像是有人撞钟般嗡嗡直响,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大约是有点脑震荡——他迟钝地胡思乱想——安欣得迟点才能见到了,小梁还跟着我遭了罪。
小梁把车窗拍得砰砰响,他挤出肺部全部空气向车外的人大喊:“响哥!快跑——!”
李响只能看见小梁夸张的动作,因为大货车发动的引擎声淹没了一切。如果他在爬出车外后多匀出一秒钟时间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现货车司机并没有像寻常车祸中那样或骂骂咧咧或目光呆滞地下车查看现场,也没有像少数昏了头的莽子一样丢下车子就逃。男人坐在高处的驾驶室里冷静地看着翻倒在路边废弃田地里的桑塔纳,预备在方向盘下的手再次拧动了车钥匙。
碾过人体时货车甚至没有颠簸。驾驶室的男人想起从前那个同事说的,人的脑壳在车轮下像西瓜一样爆开,而你在车里只会感觉轧过了一个小石子。还是太缺少实感了——他默默感叹,还好他的目标反应足够迅速,没能让他欣赏碎西瓜的模样,反倒是给了他用更令他满意的方式彻底解决问题的机会。
男人拎着事先准备好的钢管跳下车,俯身看向那具倒在车轮下的身体。
李响还有意识。他倒在泥土里徒劳地呼吸着机油味的空气,这是他除了感受疼痛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疼,真的很疼,疼到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失去意识。从双腿传来的尖锐的刺痛已经完全盖过先前撞击带来的钝痛,被近乎满载的货车碾压过的下半身在此刻化为满嘴獠牙的怪兽,疯狂啃噬着全身的神经。触觉、听觉、视觉都封闭在压倒性的痛觉下,声带都被绞紧,他甚至没法喊出一个字。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没有一个活人向他描述 过这世间存在这样的疼。
但他还在呼吸。呼吸,呼吸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活着的事实。燥热的空气混杂着货车扬起的烟尘狠狠刮过李响的气道,在肺部被吸收、压缩、释放,尽管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会牵扯到肌肉的疼痛,让呼吸的两秒钟变得像两年一样漫长。
他挣扎着在被痛觉占满的大脑里挤出一点思考的空间。若非方才他闪避一步,此刻怕是连思考的余地都不会剩下。不过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李响身下一片温热,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而谋杀者的气息正在靠近。
货车上跳下来的男人也很惊异于李响还存在着意识,倒在地上的人正费力地睁着眼睛捕捉他的身影,尽管他的下半身在车轮下已经看不出原有的形状,泥土上渐渐晕染出一片深色。他想了想,决定把缘由归结到这片废弃的田地。如果是在柏油马路上,车轮能轻松碾断某个倒霉蛋的任何一个部位,让他即使没有立刻死去也会因为某些身体的保护机制陷入无意识的漩涡。但这片柔软中夹着土砾的田地只会任由车轮撕开那人的皮肉、扭断那人的骨头、翻出血色的骨髓,再给人判下漫长又清醒的死刑。说实在的,这场面让他开始有些兴奋,从拧成一团又一团的肌肉纤维中间刺出几块白色的骨片,像是被人无意间拍碎的山竹,这正是他最喜爱的水果。
不远处的桑塔纳里传来尖叫。但男人没有理会,径直站在李响身边。
“李警官,好久不见。”他开口,“还记得我弟弟是怎么死的吗?”
男人大剌剌的声音扎得李响生疼。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见李响没有反应,男人倒是不介意多给一些提示,他的声音放缓了些:“我姓徐。您会记得吗?”
躺在地上的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约莫半晌才缓缓吐出,似是一声叹息。李响明白了男人是谁,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安静让男人感到窒息和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快要死的警察用沉默回答他的问题,明明被碾碎的是双腿而不是他的脖子,于是下一刻他恶狠狠地掐住李响的脖颈,把头凑近李响的耳边大吼:“你还记得徐平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李响想说记得。那六年的黑暗里每一起案件他都历历在目。惹了不该惹的人,蓄意制造的车祸,丢失的监控录像。毁掉录像的不是他,但赵市长撕掉了没来得及交给郭局的报告,要他保持沉默。
“为什么没有立案?为什么?!”
脖子上渐渐收紧的五指夺走了他最后能够发声的能力,甚至连肺部都有如被巨力攥紧,堵在喉咙里的白沫不自觉地涌出嘴角。在窒息死亡的威胁下,李响的胳膊终于挣脱了疼痛带来的麻痹,本能地向男人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抓去。
男人陡然放手,李响抓了个空,于是胳膊卸了力重新瘫在地上。平躺的姿势实在不利于呼吸的恢复,他呛咳着无视腿部传来的抽痛想要把自己撑起来,好让更多的空气流入干瘪的胸腔。耳畔忽地有风声传来,男人手中的钢管就是在这个时候落在了头上。
“直接掐死你实在是太便宜你了……”头顶传来男人喃喃的声音,话音刚落朝着李响的脑袋又是一棍。
李响的身子向一边歪倒,腿部在冲击下又被撕裂一些,冒出更多新鲜的血液。没有皮肤的保护,空气中任何一点灰尘都有可能成为尖锐的刀刃,更不用提在粗糙的泥地上摩擦。来自头部和腿部的两处剧痛终于从李响嗓子里挤出一丝嘶哑的呻吟。
鲜血不住地往眼睛里淌,血红的视野中,三年前那辆损毁的轿车里徐平满是血渍的脸重新出现在眼前。凹陷的头颅像锈蚀的人偶般生硬地扭转过来,扎进身体的汽车零件嘎嘎作响,法医难以辨认的脸庞上一口血洞一开一合,从地狱底传来的声音道:“……为什么不予立案?”
李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第三击落在右肩肩头,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比起肉体的疼痛,来自心底的寒意让他如坠冰窟。安欣为了保护他,特意将他远离赵立冬掌控下的京海,但赵立冬若想除掉他,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动手。他究竟种下多少恶果,会有多少恶应,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男人的声音与李响脑中的声音渐渐重合:“李警官,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做英雄?”
笔记本上记录的十八万一千犹如利刃将他凌迟。他是个早就该死的人。明明从决定只身入虎穴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兀自死去的准备,凭什么在京海的碉楼下重获一段可笑的新生、拿着讽刺的荣誉从京海滚蛋?
钢管带着破空声挥下第四次、第五次,男人泄愤的嘶吼声在朝着太阳穴的第五击之后便听得不太真切。李响的身体完全不动了。
有什么声音不合时宜地闯入所有人的耳朵,给一切按下暂停键。一个婉转的女声在唱“任时光匆匆流逝……”
李响浑身的血液都要在一瞬间凝固了,损伤的听力回光返照般敏锐起来——
是李响设置给安欣的专属铃声。
安欣在千禧年喜欢听邓丽君,存下来的钱搜集了不少旧唱片。后来他嫌李响一直用默认铃声太老土,拿着他的手机录了几首最出名的。
歌声提示着李响他本来的计划——安欣还在火车站等他。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站了。
一年半前自己刚从医院醒来时,也是安欣等在床边,像是在等迷路未归的孩子。他说:“响,好不好等等我?”
安欣在行动。安欣还在等他。李响知道他还不能死。无论背负怎样的罪债,在真正的光明到来之前、在公理与正义的审判之前,他必须活下去。
邓丽君的歌声穿透破损的桑塔纳玻璃持续地唱着。男人停下动作,像是被歌声吸引,提着钢管转身看向被他忽视很久的桑塔纳。
李响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什么人们被歌声吸引的童话故事,是小梁还困在车里。先前不管是什么原因,施暴的男人判定小梁没有威胁,但现在小梁和他落在车厢里的手机在一起,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男人向着桑塔纳抬起了脚步,在泥土上踩出一个休止符,刚刚还在持续的铃声戛然而止。要让一个被卡在车里手无寸铁的人永远闭嘴很容易,要让一个身受重伤濒临死亡的人彻底归于死亡也很容易,男人不过是选择了对自己威胁更大的一边。李响全身所剩无几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本来逐渐放缓的心跳重新变得有力,然而这不能改变什么,你不能指望一个膝盖骨都不知道哪里去的人能行动得比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更快,尽管李响多么希望小梁能够活着。
男人踏出了第二步。与桑塔纳的距离也不过五步之遥。
右腿的一部分还轧在车轮下面,李响似乎听见了骨肉剥离的声音,痉挛伴着冷汗席卷全身,他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男人没能踏出第三步,因为男人发现自己的左脚抬不起来。他低下头,一只手铐赫然出现在他的脚腕。李响满头是血地趴在地上不住地颤抖,一只脚几乎完全从小腿上撕脱了,他的手指死死插进泥土里克制着身体因为疼痛本能的蜷缩,手铐的另一端拷在李响的手腕上。
没有携带利器成了男人最大的失策。他使出全力想要把左脚抽出来,拖着李响的身体在地上划出几公分血痕,终究没保持住平衡跌倒在地上。他气急败坏地抡起钢管向李响那只铐着手铐的手砸去,徒劳的叮当声宣告男人的失败。于是他便继续砸向手腕,砸向小臂,通过把一切可以破坏的砸得粉碎倾泻他的怒火。
实际上李响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摸到泥土中混着的沙砾刮擦着他的手心,他听见自己的腕骨碎裂,他感受到又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腿上被撕下来,但这都不重要了。方才奋起发力之后是令人难耐的寒冷,勃北像是进入了冬天,五脏六腑都要为之凝固。新的伤口几乎不再流血。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再坚持一会儿吧。李响对自己说。安欣还在等他。或许是小梁成功接起了安欣的电话,隐隐约约有警笛声。所以再坚持一会儿吧,会有好结局的。
他最后再次听见了那个手机铃声,还是邓丽君在唱:
“……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安欣没来由地感到烦躁。一阵敲门声打断安欣手头的工作。
“安队,徐建在执行前说想见您。”
安欣冷笑一声:“他见我做什么?徐平案重启调查的消息不是已经传达给他了?”
“他说,他想给您道歉。”
“砰”地一声,安欣把手里的文件拍在办公桌上,来办公室报告的小伙子被吓一个激灵。
“给我道什么歉……”安欣拿起保温杯掩饰自己一时的失态,“让他下去道歉吧!”
“程序上不符合规定,那边已经帮您拒绝了。媒体倒是挺在意这起案件的,刚刚在大门口还赶走几个。”
“又是那几个发文章说同情徐建的记者吗。”
“对……还是那几句话,要我们给徐平徐建一个交代。”
安欣沉默了。办公室的安静就算只有几秒也令人窒息,小伙子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离开,终于他的上司肯开了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闷:
“他们同情……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找到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硬生生把响拖行了四米,等我到的时候,响已经断气了……他整个人都没有血色,大半个身子破破烂烂,法医说他的血几乎已经流尽了……入殓师告诉我,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把他拼起来……”
他说不下去了。小伙子看见平时雷厉风行的安队长,缩在办公桌前佝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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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后习题】: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呢?
上一棒@Chagall
下一棒@多情剑
1.2w字流水账预警,完全个人向原剧解读🈶️,逻辑bug🈶️
1.
在烈士陵园的时候,徐忠问安欣:
“现在舒服了吧?”
舒服吗?短短几个月强盛集团的连根拔起,京海乃至临江官场的天翻地覆,数不清的褒奖与荣誉,如此经历放在任何一个小科长的身上都足够他下半辈子至少无风无雨顺顺利利,退休的欢送宴上与同事们碰杯讲:“感谢大家陪伴这么多年,让我能舒舒服服地退休!”
安欣望着身后的碑林,只觉得今天好像有点累。
秦局恰到好处地给他安排了个半个月的小长假。这次中央指导组的行动,你是大功臣,应当好好休息之类的理由安欣也听了不少,即使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跟局长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最后还是答应了。
安欣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只觉得有点累。二十年前他还能站在这里和安局斗嘴,安局骂他轴还要去摸他那橡胶棍;二十年后他一身疲态,秦局热情地请他来又恭敬地请他走。
办公室的小刘冲他挤眉弄眼说:“安科,带薪假期!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怎么听人说您还不太乐意?”
“我哪不乐意了?”安欣立刻换上笑容堵住小刘的嘴,“你不想想,我要是当场就在秦局面前一口答应了,这不显得我太没进取心了嘛。”
“得了吧您,咱都一个办公室五六年了谁不知道您……”
后面小刘说了什么,安欣没听下去,他只想着,小刘是个年轻人不懂事,五六年的时间哪够看清一个人的真心呀。
临走时他背起了那个如今变得空空如也的蓝书包,向办公室的同事们微一鞠躬“我休假去啦,有事发微信。”然后带上了宣传科办公室的门。
大门口值班的伙计看见他,也同他打招呼:“安科长,要高升了啊,真好。”
“这都听谁说的哦,我这个当事人都没听到风声呢。”安欣还是笑,“要我说还是咱们市局最好,待了也有二十年了,要我走我还真得犹豫犹豫呢!”。但想到秦局那个讳莫如深的口气,安欣觉得传闻或许不全是虚构。可他可以升到哪里呢?他不知道,也暂时没有兴趣。
市局附近正在修地铁站,高高的挡板封住了整条路,只给市局的车留了个出警用的出入口。据说这一片在规划中要建一个新的CBD,第一步是先把地铁修到这边来,正所谓是要想富先修路。从前总有人抱怨市局的选址不好,明明是市局,楼快盖到郊区了。李响却说市区里天天都堵成那样了,要真盖在解放路,大伙就都别出警啦。
最后话题拐到了京海什么时候才能修地铁,就好像有了地铁京海就不会堵车了一样。2014年京海地铁一号线终于建成,之后又陆陆续续开通了三条线路,但这丝毫不妨碍京海市民的堵车范围从解放路商业街一路扩大到市局门口,小年轻们依旧因为通勤嚎来嚎去。
李响问他地铁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因为安欣说小时候安长林去北京出差带他坐过一次。其实安欣对地铁的印象也有点模糊不清了,毕竟那时候他自己还是个小屁孩,在大城市只顾着看新鲜,于是含混地比划说比火车小,像是公交车上了轨道,还没风景可以看,不用担心堵车倒是真的。
害,那要是和火车一样跑起来哐啷哐啷地,每天上下班也够烦人的。李响看上去足够满意地继续开他的车。
说起来其实到最后李响也没坐过地铁。安欣平时就很喜欢坐,比开车省钱,有时更省时间,新投用的车组也不会跑起来哐啷哐啷响。更重要的是3号线起点站就离莽村不远,从市局去趟莽村再也不用开车穿越大半个京海了。
安欣看着眼前的工地,只觉得今天有点累。
市局的宿舍楼并不远,但因为修路的缘故,安欣要回去还得多绕一段路。正好一个平时不怎么经过的农贸市场就在这必经之路上,买菜便宜又大量,安欣思忖着或许该给冰箱补补货。
蔬果摊的阿平老远看见他就熟稔地打起招呼,“安警官!真是好久没见你来了,哦不,在新闻上可是看见了,您这下立了大功啊。”
安欣笑着摆摆手:“说了多少回了,下班时间就别叫我安警官,让别人认出来我就不知道咋办咯……诶你这西红柿多钱一斤啊?”
他听着阿平跟他吹嘘这西红柿是早上才从他二姨家拉来的可新鲜啦,又说今天这茄子卖相是不太好但是炒起菜来嘎嘎香,还说豆角这两天可便宜了不买点可就亏了。阿平算是这蔬果区里最健谈的一个,自从上次安欣站出来喝走了在他摊前闹事的混混,每次来买菜阿平就非要热情地拉着他唠上半天,日子久了安欣就习惯了阿平絮叨的毛病,能够一边嗯嗯啊啊地应着阿平的闲聊加推销一边扒拉自己在心里早就计划好要买的蔬菜。
阿平大约只是个爱唠叨的老实人,但安欣已经不愿意再看到下一个高启强了。结账时他婉拒了阿平多塞给他的一把小葱,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累。
“安欣同志。”
“安科。”
“安警官。”
在他从菜摊前直起身子血液上涌的恍惚间,这些细碎的声音夹在尖锐的耳鸣里,还有无数雪花点在眼前乱闪,安欣觉得自己就是一台快要收不到信号的老旧电视机。明明频道是对的,可他始终收不到那一段应有的电波,从十五年前发出的、在时间的介质中穿行的电波。
他有些想念那个称呼了。
“安子!”
一声惊呼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可眼前只有阿平和他的菜摊,还有停在阿平的摩托车前揉着膝盖支支吾吾的少年。
“你这孩子怎么走路不看路呢?”阿平嗔怪地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似乎被阿平吓到了,呜呜含混地好像在说什么,抬起头来看了不满的阿平一眼。
于是安欣对上了一双他十五年未见的、似曾相识的眸子。
2
十五年太久了,久到安欣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曾是个刑警,日子一天天在办公室的各种文件和会议中消磨,那些记忆全都在时间的洪流中变得好遥远,但洪流之下坚实的河床是不会崩溃的,一如安欣身为刑警的直觉与反应。
与男孩对视的一瞬间安欣就确定了,这个人他是见过的。
可是在哪里见过?在何时见过?
李响……
两个字在安欣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在出现的一瞬间被安欣下意识地否定:
开什么玩笑?还不如告诉我今晚马克思老人家会来敲我宿舍门。
就算那个男孩的眼睛与他有几分相似,就算那个男孩的年龄看上去也与……的可能性相符,他也不能,也不会是……因为李响已经……
但是自己确实见过的,这不会错,赌上警察的名誉绝对不会错。
这样或那样的声音在安欣脑海中叫嚣着,但身体比头脑行动得更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站住!”
男孩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只是木然地转身继续走上他向前的路。这时安欣也才反应过来,刚刚在他颅腔中震荡回响的两个字从口中吐出时只是一声轻喃而已,尽管只是念出这两个字就对他的精神产生了莫大的震颤。
“阿平,东西先放在你这里,我稍后过来拿。”
阿平完全搞不清状况的“诶诶”被安欣甩在背后,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刚刚只有一面之缘的白发男人的异样,依旧在市场的人流中穿行着,在喧闹之中拨开一条路去。在拥挤的市场中他走得并不快,时不时撞上一些停在路边的自行车、摆在地上的篮子、盛着鱼虾的水缸。安欣几乎要对他的反应能力皱起眉头,为了不表现出任何可疑的地方,他也放慢了脚步,用一种近乎是悠闲的速度在隔着一列摊位的地方晃悠着,在外人看来可能只是一个因为顺路所以临时被老婆喊来市场的、在众多摊贩间不知道如何挑选的笨拙男人。
终于男孩突破了障碍,总算是来到了市场的门口。看上去他也和那些放学后叽叽喳喳的孩子一样只把这里当作一个方便些的近路。安欣看着他向右拐去。
安欣犹豫了一瞬。
跟上去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冲过去和他搭个话吗?难道要拽住他的衣服质问他你跟李响有什么关系吗?对方是个十五六的孩子,自己是个满头白发的来路不明的男人,他有什么必要给自己一个礼貌的回应呢?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跟踪狂。安欣在心里嘲讽着这样的自己。
但是他还是想看一眼。在把李响留下来的证据上交之后,他已经失去了几乎全部李响留下来的东西。在告别仪式后突然出现的所谓的远亲,丝毫不由分说地清理走了李响的遗物,取走了莽村拆迁赔付的拆迁款。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莽村村口的牌坊在挖掘机的轰鸣下轰然倒塌,警局宿舍随着新一批年轻人的到来重新分配,一个人在世间活过31年的痕迹想要抹去甚至用不了31天。
如果这个男孩与李响有关,那他真的想看一眼,就看一眼,站在远处看着他扑进在家门口等待的父母的怀抱就行,看着他牵着哪个女孩子的手推开奶茶店的门就行,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看到有人替李响活过他本该拥有的幸福的一生一样。
然而安欣等来的是一声暴喝:
“**,还知道回来?老子搬到京海这几天你有一天安省过吗?”
少年踉跄着从一家推拿店里摔了出来。店里走出个胡子拉扎的大叔,看上去不到五十,手里拎着个烟灰缸就要往男孩头上砸。男孩抖得筛糠似的站在原地躲都没躲,一下就被砸倒在地上捂着头爬不起来。
“砸门锁是吧?门锁和你的头哪个更硬啊?**的你抽什么风硬要往外跑……”男人举起烟灰缸还要砸,突然感觉自己举起来的一只手被人狠狠攥住,耳边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来:
“大白天的就想弄出些人命是吧?”
“老子教训自己儿子……”男人低头见是个白发“老头子”,丝毫不在意地准备继续骂,不料“老头”只用力一拧便将他反手摁在了一旁的墙上,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放到了他的眼前。
“不好意思啊,还请您配合一下。”
男人登时泄了气,小声求安欣先把他放开,安欣也没多做为难,松开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说:“没事,啊,您别紧张,我还在休假。当然呢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是不可以多打个电话,局里每个月的话费补贴还够用。”
“误会啊,警官!看您的年纪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谁不知道有时候小子犯贱这大人的火气就是止不住……”
正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的安欣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结婚。”
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他用平淡的声调继续说:“我带孩子去卫生站看一下,方便吧?”
3
卫生所的老大夫给孩子仔细地做了个检查,最后对他们说孩子就是破点皮,没毛病,上了点药就把一行人送走了。
“警官,现在我可以把我儿子带回去了吧?家里还有店要管,马上晚上这波客人就要来了……真走不开。”男人一个劲地陪笑,方才打人的凶狠劲荡然无存。
孩子拽着安欣的衣角直勾勾地看着他,从被打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
孩子的眼睛很像李响,但也只是像罢了,在看清楚脸的那一瞬间安欣就已经能够感觉到这孩子跟李响大概率没有血缘关系,他那乖张的父亲也并不姓李。是的,这里是符合物理规律的现实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狗血的情节让人碰上呢。除了孩子叫安安是一个令旁观者啼笑皆非的巧合。安欣觉得神经过敏的自己是真的累了。
只是事情实在来得蹊跷,安欣实在难以放下这突如其来的直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人拽着他告诉他不要放弃这条线。他心里知道这是什么,这叫“轴劲又上来了”。从前这句话只有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份,这次只有他自己评价自己了。
疑点也不是没有。比如男孩和他父亲并不相似,比如刚刚在做检查时衣服下隐约露出的疤痕,比如男孩那不太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安静。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里浮现,他宁愿事情不会是这样,若是真的,把这个孩子再送回父亲手里会很危险。可他没有证据和权力去使用强硬的手段。规矩,他几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曾经有人只要和他出任务就时时刻刻提醒着要守规矩,而他也终于以惨痛的代价明白了不守住规矩的话就什么都守不住。
于是他只能尽他所能地,找出另一种可行的解决方案:
“我帮您把孩子送回学校吧,差不多该上晚自习了,孩子在哪里上学?”
男人面露难色。
“唉,实话告诉你警官,我们家孩子现在不上学了,在帮我看店。”
“孩子这么小就辍学啊?义务教育念完了吗?”安欣皱起了眉头。
“我二十了。”
男孩说出了从他们见面至今的第一句话,用蚊子般细弱的声音。单薄的身子骨,看上去还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但是他说他二十岁了。
安欣几乎是恶狠狠地将眼刀向男人刮去。
男人连忙摆手:“警官,您听我说,我们家孩子从小就发育有问题。”他用手指头点了点脑袋,“医生说他就只能这样了。谁不想让孩子上学啊,可是他这情况……我就寻思着让孩子学点手艺,在我店里能糊个口就行。”
“所以你就把他关在店里不让他出来吗?”
“唉!这孩子。”男人做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你让他自己说!安子,这不是警察叔叔在这呢,你跟他说说你三番五次要出去干啥了?”
男孩怯懦地说,他要找人。
“你要找谁呀?好不好让警察叔叔帮你找?”安欣蹲下身子来,直视着他低垂的眼睛。
男孩只是不停地摇着头说,这里找不到,这里找不到。
4
安欣站在刑侦支队办公室门前迟迟不愿叩响门扉。
也就是两个月前,他才刚把刑侦支队的支队长送进了看守所。支队的队员会怎么看他,他不敢想。曾经他与张彪一半真心一半调侃的拌嘴都在流言蜚语中被反复咀嚼和解构,衍生出许多连两个当事人都毫不知情的过节,于是好像安科长对于二十年老同事的针对都有了解释。
张彪说:“做队长的哪个不想保住自己的弟兄们啊。”
可是违法犯罪就能保住了吗?
张彪走后指导组对刑侦支队也进行了全面的调查,该处分处分,该降级降级,甚至新任的队长都不敢在本队内选。
安欣觉得自己这么直接推门进去属实是自讨没趣,更何况已经没有人在后面能推他一把了。
刚从外地调过来接任支队长位置的王队对这些弯弯绕绕还不是很了解,才从楼梯绕上来就被在办公室门口“罚站”的安欣吓一跳。老王心直口快,还在楼梯口就朝安欣喊:“安科啊,你咋过来也不打声招呼呢?”
门内悉悉窣窣一阵动静,看来是全办公室人都知道安欣来了。
安欣尴尬赔笑:“这不是没见您回微信嘛。知道你们刑侦忙,我也就不敢随便打电话,反正我们办公室就在楼上,顺路就下来看看。”
“害,你看我,出去开个会就把手机锁办公室了。”老王赶紧招呼安欣进来,“是上次你说的那个拐卖小孩的案子吧,鉴定中心那边的检测结果也是刚出来。”
“嗯,在系统里比对过了吗?”安欣婉拒了王队倒来的茶水。前几日与那个孩子和他所谓的父亲分别之后,安欣就拿着偷偷捡来的男孩的发丝联系了王队,请他联系队里负责反拐的同志查一下全国打拐DNA信息库里有没有与男孩的DNA符合的受害人。
“那当然了,就算安科您不来找我,等下我也一定会去找您!”
王队激动地将检验报告单和比对结果连同几份泛黄的档案摆在安欣面前。比对结果为男孩与周大海周玉梅夫妇为生物学父子/母子的概率为99.999%。泛黄的档案则是2006年周志杰失踪案的相关报告,王队说这一批十几年前的档案还没来得及电子化,费了老大劲才找见,十几二十年前积压的没有结果的老案子实在是太多了。
2006这个数字几乎让安欣眼皮一跳。报告最后的侦办人签名那里写的是“李响”。
啊,是李响。
刺进眼帘的两个黑色墨水字将几页记忆从安欣纷乱的脑海中抽离、具象、显现。签名的主人正拧着眉头坐在这个办公室的电脑前,一只手烦躁地来回搓着那只墨水笔,完全没有注意到安欣的脚步。
安欣说:“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在这里。”
这天是周末,尽管在刑侦支队加班乃是常事,安欣还是知道今天李响不应该在这里的。
李响这才从屏幕的反光中转过头来,简单打量了来人,像是已经猜到来者的目的一样没头没尾地回道:“文件我暂时收到柜子第二层了,你自己去找啊,我走不开。”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平淡自然,和他始终未能舒展的眉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听起来完全不像刚参加完亲人的葬礼。那时安欣怎么也没能想明白李响究竟是如何做到把那些苦痛在嘴上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叫一声安队”的时候也是,“忘掉我”的时候也是。
这天也是李顺的下葬的日子,莽村人安土重迁,家家户户的死者都要在亲人的见证下迁入祖坟,仪式能从日出折腾到日上三竿。不过安欣是为李响操办后事的时候才了解到这些的,区别只是李响的骨灰留在京海的公墓,那棺木中只封入了他宿舍衣柜里整理好的衣物。从莽村开车开回市局还要两个多钟头,安欣才开了不过百公里就觉得一阵阵眼花头晕,明明之前几次载着李响回莽村,一路上都是顺顺当当,就这一次少了副驾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静静的车厢成了那个入土的棺材。
于是安欣忆起他就是在那个下午见过了失踪男孩的脸,准确地说,是放在李响桌子上的照片。五岁,小猴一样地骑在树杈上,呲着大牙傻笑。李响说是被人贩子拐了,爹妈在等孩子一夜未归后上午才向派出所报了失踪,派出所的同志查了一中午的监控才找见一段孩子被带走的模糊影像,这才以人口拐卖案报到市局刑警队来。
“……时间就是人命啊。”李响一边说着一边揉着眼睛点开下一个监控录像。拖得越久,人贩子就有机会把孩子带得更远,就更没机会把孩子找回来,非常浅显易懂的道理。所以他就一参加完葬礼就匆匆赶来市局吗?
其实做到支队长这个级别,李响本来没有必要亲自参与到一线的工作中,然而李队却坚持在刑侦一线帮助大家查案子,有能力的话也会自己主导侦办一些。队里其他同事和郭局说的没错,李响是个好队长,但十五年前的安欣更执拗地渴望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好战友”,因为他明明可以是成为自己的好战友,可为什么支队长的办公室总有那一扇紧闭的窗呢。
于是安欣拉开窗户,摸到自己桌子上的小药水瓶,把瓶子刻意又夸张地戳到李响那张红木办公桌上。
他说:“你别看瞎咯,注意休息。”
最后孩子仍然没有找回来。档案的黄纸黑字冷漠地记录着十五年前的现实:失踪两个月后孩子被发现在某处街头乞讨,此时孩子已出现精神失常症状,疑似与其遭受的虐待有关。李队假装热心肠路人取得孩子信任进而获得人贩子的信息,人贩子顺利落网,但被拐走的孩子不知所踪,当晚有群众目击孩子失足坠河,此后该案再无下文,成为京海市公安局档案室里落灰的一页。
王队在旁边一边翻阅从前的档案一边啧啧感叹:“咱们以前的同志做的记录就是好看啊,看这格式用的,看这字写得,真想让现在队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学一学。”
“都十来年了啊,也不知道这位同志他退休了没。”王队点了点报告上的那个签名,“对了安科,您在京海市局待了很久吧?您对他有印象吗?”
“现在市局里也没他名字,莫不是高升了?哈哈,手写报告还这么认真,我看他有前途。”
“这案子咱们翻出来,估计还得联系一下这位同志,您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看到时候你们科还可以出篇推送……”
新来的支队长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安欣的沉默。
安欣说,是啊,出篇推送,做个专访,我还留着联系方式,可我们联系不到他了。
5
有了安欣提供的线索,刑侦那边重启了对周志杰失踪案的侦办,第一步就先控制住开推拿店的自称是父亲的男人。然而安欣又是宣传口又是休假中并无权力参与他们的行动,只能在微信群里跟着其他同事的队形复制粘贴一句“祝兄弟们顺利啊。”
聊天框更新得很快,转眼安欣的“接龙”就被更多的消息顶了上去。但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把消息撤了回来,重新在打字框里规规矩矩地写:
“祝这次行动顺利。”
其实大意上并无不同,只是安欣总觉得这样一字一字敲出来,会有和一笔一画写出来的祝福一样神奇的效用。
但是命运偏要在十五年后开个相似的玩笑。王队的电话打进来:“安科,孩子丢了。”
开推拿店的男人交代了自己的知道的一切。
男人是邻省人,孩子是他在村里的河沟里捡的,有老人劝他这么大年纪都娶不上媳妇不如就留着孩子养老。当时只当是孩子有点害怕和不适应,养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孩子有问题,好在日子也算过得去。最近才搬来京海开店,没想到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男孩突然一反常态,天天不要命地往外跑,锁在家里也要跑,只说是找人,可问他找谁他也不说一句。这天他又跑了出去,男人也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
已经安排几个伙计去调监控和走访周边商铺了。王队抓着自己本来就稀少的头发说,这么大孩子能跑到哪去啊。
2006年,男孩宣布失踪的那天晚上,安欣在宿舍门口堵到了一天未在警局现身的李响。
京海的冬天夜间温度并不高,可李响几乎是大汗淋漓地靠在走廊的墙上,发胶失效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来,被汗水完全打湿的几绺还打着卷,乱发之下的眼睛都因为他浑身的水汽而显得雾蒙蒙的,其余神情在走廊窗户漏下的月光中不甚分明。
对着这副模样,安欣本来准备好的严厉的质问都软了下来。他往旁边一步给李响让出开门的空挡,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究竟去干什么了?”
李响只是沉默地去摸钥匙。沾了汗水的手太滑,钥匙摔在地上的脆响喊亮了楼道昏黄的灯。但在安欣看清他的脸之前李响就俯下身子去够那串钥匙,留给安欣一个粘着灰尘和汗水的后脑勺。
安欣不再顾及楼道灯光,焦急地抬高了一点声音:“施伟告诉我,那个小孩丢了!”
“是啊,丢了。”李响的声音艰涩得就像未上油的齿轮在摩擦,“全都丢了,安欣。”
“你都知道了?”
李响直起身子来,在照明下安欣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也被打湿成了深色。李响皱着眉头干笑了两声,他说:“因为我看着他掉进河里去了。”
安欣猛然反应过来,他身上和衣服上的痕迹根本不是汗渍而是水渍。而浑身湿透又快要在京海的夜风里被吹得半干的当事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专心地对付宿舍门老旧的锁孔。
“咔。”锁孔里的弹簧被触动。门开了。
李响手往墙上一摸摁开了宿舍的灯,接着他从门口的鞋柜里拎出一双拖鞋,他自己却继续踩着湿漉漉的皮鞋径直走向里间的厨房,语气就好像平常带同事回宿舍一样:“挂面还是昨天我从食堂打包的煎饺,你选一个?”
被问话的人此刻仍站在宿舍门口纹丝未动,楼道的声控灯已经熄了,里间的光亮在这明暗的对比下更显刺眼。安欣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自己曾经的搭档现在的队长还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眼看着李响真有要去动冰箱的打算,安欣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拽住:
“你先把衣服换了。凉。”
李响抬起两条手臂似乎要向安欣展示“看,衣服其实已经快要被路上的晚风吹干了”,可安欣不理会这些,直接就着李响抬起的胳膊把他那件已经变得像黑色的蓝外套扒了下来。
李响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要这样。”
“我吃过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安欣接着去解李响的衬衫扣子,然后把两件衣服都发泄一样使劲扔在李响床上,“你失联一天,还整了出见义勇为吗?然后呢,你还想怎么糟蹋自己呢?”
安欣故意发狠了去说,这是他六年来屡试不爽的招术。然后被刺激到的李响就会同样愤怒地回击,同样抬高了嗓门同他嚷嚷,就像师父祭日那天他们在墓园所做的一样。只有在这种时候安欣才觉得李响像个活人,而不是一个快要把自己溺死在师父和酒局里的求生者。
但李响几乎是立刻放弃了抵抗,乖顺地顺着安欣的动作把皮带解开,把因为湿透而粘在腿上的裤子褪下来,和之前脱下的衣物放在一起。
安欣所有的或强装出来的或有几分真心的愤怒就像打在一片沼泽中,尖刺失去了作用被融在李响不明的情绪里,然后慢慢被吞入深处。
他觉察到自己的呼吸因为恐惧而急促起来。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刑侦支队的办公室,李响笑着对他说“叫一声安队是迟早的事”。第二次是在局长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李响红着眼睛说:“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凡是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而李响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几乎已经宣告了安欣惯用招术的失败。一种恐怖的直觉将安欣的心脏攥住,那扭曲的声音告诉他:李响已经不再是挣扎着的求生者了。
他不敢去想剩下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只是由着李响换上干净的睡衣裤,看着李响把所有湿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做完这一切,李响在安欣对面好整以暇地坐下,盯住安欣的眼睛淡淡地说:“现在你觉得可以了吗?”
安欣在李响的瞳仁里看见的除却自己,全无旁物。一时间安欣似乎才成了衣冠不整的那一个,被李响了无情绪的目光击得粉碎。
但“轴”是他的标签,他狠下心来继续说:“那你好不好告诉我,你今天又不在局里那你去哪里了?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李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去找我没能找回来的东西……安子,丢了,我全都丢了。”
日后安欣通过李响的笔记本会明白,这天谭思言已经失联,李响没能救得了他;这天本来已经找到的孩子突然失控,李响更没能救得了他。于是李响说,他全都丢了。
然而李响当时没再继续解释下去,或许他认为结局已定,再多的解释也不会比一封信好用了。就像他下一句所说的:“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安子。”
“你丢了什么?真的不可以告诉我吗?让我帮你找吧!”
李响说:“安子……你能在这里,我就知道还可以找回来的。”
“但是时间已经不早了,安欣,回去休息吧。”
安欣已经忘记那天他究竟是如何离开李响宿舍的了,只记得木质的宿舍门在他眼前合上,门内透出的狭窄光路也在随后的某一时刻熄灭,楼道里又重归他数小时前在这里等待李响归来时的寂静与黑暗。
可他知道他不能毫无行动,他安欣真的会放任李响成为求死者吗?他想,如果当面的对话没有用处,他不介意方式变得迂回一些,他试着将自己在嘴上未能说出的话编辑成短信,末了附上一句:明天晚上还是一起吃饭吧,我发了奖金我请你,然后我们去找东西。“
第二天又是一上午脚不沾地的忙碌,队长办公室依旧空空荡荡。中午饭点他终于忐忑地掏出手机查看消息,收件箱里是前后两封短信。
晚上我可能有些事情,下午我再给你个答复。明天我空闲多点,如果你愿意,改到明天也可以。——李响
我接到高启强的消息,高启盛回来了,事情有些蹊跷,我们先去行动。——杨健
最后李响自己丢了。
十五年后男孩的出现又失踪好像一场命运的玩笑,隔着十五年的时空再度嘲笑安欣仍旧无法拯救任何人,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每一个人滑落深渊。
什么嘛,战友留下的烂摊子,最后还是需要我来收拾啊。安欣也在心里默默自嘲。
男孩说过他要找人。
随着有关男孩的回忆在安欣脑海中渐渐清晰,安欣大概猜出了男孩的所在地。
6
傍晚已至,市局旁边工地上的工人已经下了班。安欣俯下身子钻过周围设立的警戒线,斜身绕过阻拦车辆的挡板,暂停工作的挖机、堆放在各处的建材以及被掀开的路面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道路两侧的商铺也已经被清空了,这一片的建筑在规划中都要翻新或者重建。
在一处已经被推倒一半的店面面前,站立着一个纤瘦的背影。
安欣高声喊道:“安子!”
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呢?如今再由自己喊出,心里听着是说不上来的怪异。但安欣想,他又何尝不是在喊自己呢,他在呼唤另一个十五年前就丢掉了同伴,又在十五年后苦苦找寻的自己。
在千禧年这里是家电影院,在千禧年这里是安欣去卧底时与李响接头的地方。在千禧年之后李响也常来这里,有时买两张票,一张放在安欣桌子上,于下班后在影厅的黑暗中暂时抛却战友间的嫌隙,两人无言却又贴近地看一场两小时的故事片。
他们回宿舍都会经过这里,有时安欣也会留意一下影院门口海报上的内容,将李响可能感兴趣的片子速记下来。
李响说,安欣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因此他给孩子留下的线索里必然会包含安欣所知道的东西。于是他总结出几个男孩可能会去的地点,其中多为李响平日里常见的去处。各小组分头展开行动,而安欣自己选择来到这里,直觉告诉他,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了。
于是安安站在废弃的影院前,在安欣的喊声中回过头来。但也在同一时刻安欣的心陡然悬起来——该如何像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讲述一个人的逝去呢?
他想起自己对年幼的黄瑶说过的:“你的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他不想用这同样的说辞去应对当下的场面,因为他知道男孩不论出于什么缘由,一定是为了见李响一面才坚持到现在的,他不愿意让李响在谎言中成为一个违约者。
然而,男孩先开口了。他说:
“叔叔,我们又见面了。”
他虽然仍旧发音不甚清晰,但发音沉稳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当下李响缺席的结局。
“你是来取胸针的吗?”
安欣怔住了,什么胸针?
男孩把手掌摊开,一枚小巧的绣球花胸针躺在他的手心,一枚已经褪色的,生锈的,有着过时的彩钻点缀的绣球花胸针。
安欣的呼吸一瞬间滞住了,他认得这枚胸针,因为这是十五年前他最后一次赠予李响的生日礼物。
他嘲笑李响整天只会穿夹克衬衫太过老土,他说深色衣服上就应该来点点缀。
李响说你得了吧你这什么审美,当我黄花大闺女啊?
男孩没有留意到安欣的心理波动,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要和叔叔道歉,我偷了叔叔的东西。”
“教我的人说,越是亮闪闪的东西越值钱,他要我去拿值钱的东西。”
“可是叔叔和我说,有能力的大人会学会用自己的劳动挣钱,别人给的东西总是要有代价的。”
“我不明白什么是钱,我只知道拿不到东西回去我就没有米汤喝。”
“叔叔和我说,等以后我回家了,想明白了,还想再找他,可以沿着这条街一直走,找到一家挂着霓虹灯牌的电影院,总会碰到的。”
“可我不知道什么是电影院,我只记得这条街。沿着这条街一直走。”
“我现在可以挣钱了,我不会因为拿不到东西没有米汤喝了,我想把东西还给叔叔。”
“对不起叔叔,我完全不记得你的脸了。我只知道京海的这条街。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再往前就走不下去了。”
“叔叔,那这里就是电影院吗?”
少年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一反安欣记忆里那个寡言少语的形象。
安欣感觉自己的喉咙哽住了。
李响其实从来没有戴过那枚胸针,他还以为李响是真的嫌自己的审美差劲,毕竟现在看来,这胸针的设计是有些拙劣了。
但李响实际上一直把胸针装在身上。
安欣几乎可以想象到李响在发现“小扒手”摸出那枚胸针后,蹲下来劝导小孩子的模样。或许是听闻孩子挨饿的悲惨遭遇,最终他也没有拿回这枚胸针,只是告诉他一个模糊的交还方式。
没有人知道那天李响究竟和这个残疾的孩子说了些什么,留下的只有一枚未能被归还的胸针和一个孩子十五年的执念。
“叔叔,其实我那天没有吃东西,我把它留了下来。我想那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东西。”
安欣攥住了孩子的手。虽然因为精神上的问题,他的行为模式依旧像个小孩子,可他事实上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人了。十五年的岁月流逝,带给男孩明显变高的身材、不再稚嫩的脸庞;带给青年人略微佝偻的脊背,满头的白霜;带给这座城市现代化的生机和老建筑的死气。总有些旧人旧事在时光的湍流中消逝,又总有些点滴被人从岁月的河滩上捡起。透过男孩十五年来依旧澄澈的眼瞳,安欣看到了自己似乎又与十五年前的李响站在了一起,将他曾经的失物一一捡回。
或许继续往前走的话,还能再捡到些什么吧,现在还不是累的时候呢。
7
非法收养安安的男人被依法批捕,安安,或者说,在旧案卷上名为周志杰的男孩,在民警的帮助下成功回到了周家夫妇俩的身边。
在事先取得周老的同意后,周家十五年后的首次团圆由安欣全程跟拍记录。他看着安安从车上莽撞地跳下来,还没站稳就又撒开不平衡的双腿,直朝亲生父母亲冲去。
王队说,从小就与父母分开,十五年过去依旧对父母留有很深的印象,这就算放在一个正常孩子身上也是相当难得的。
安欣说,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神经发育问题呢。毕竟也很少有正常人愿意固守一个承诺十五年。如果不是安安对十五年前的记忆的坚持,这案子没有这么简单就能结束。
“安科。”王队笑着摇摇头,“你就这么愿意损自己吗?”
失子之痛加上十五年的蹉跎也让周大海两口子早生华发。三个白头发的大人站在一起,老两口吃力地抱着儿子哭笑作一团,在一旁伫立的安欣只是揉了揉自己的一头白丝:
“我想我应该去焗个油了……这样在晋升的仪式上还会显得精神些,他也看着高兴。”
“安科长,不是都说您只想赶快退休养老嘛。”一旁举着相机的小刘多嘴道。
“谁说的?”安欣立刻敛起了笑容,给了小刘一个脑瓜崩。安欣想起那天与徐忠在墓园分别时,自己是这样回答徐忠的:
“等到京海老百姓不再需要我们了,我再舒服吧。”
道理他是一直都明白的,只是在深海中浮沉久了,难免会挣扎着喘几口气,这时他的爱人穿越十五年的时空,同他渡过去一个吻。
END
碎碎念:
emmm 脱离舒适区第一次尝试长文,感觉还是很差火候,经常写着写着就写累了然后开始不知所云()果然我只适合三千字左右的更新(悲)
灵感来源是公安部儿童失踪信息紧急发布平台——“团圆”系统。
如果可以的话多留些评论吧,拜托了!
非典型养猫文学(?)
Summary:李响发现安欣是猫。……连寿命都和猫一样。
本章左右不太明显……但真的是欣响
第一次建设可能还有很多不足,希望多点评论,拜托了!
李响
李响发现安欣是猫的时候差点把车开到沟里去。
那还是在西萍县,两个人审疯驴子审到凌晨,李响看着安欣带的药滴完了,说什么都要把自己大伤初愈的搭档从哪来送回哪去。安欣就这么被李响塞进了车后座,李响一脚油门不带减速地往医院开。
“响,真对不住啊,我这胳膊的伤……恐怕报告还得你来写。”
“我开的枪那当然是我写了!”李响看着后视镜里的安欣嘴唇发白眼底透红,说不上是心疼还是着急总之是气不打一处来,“安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连着几个小时的审讯,局里一些健健康康的小年轻都叫苦连天的,安欣带着伤挂着水也跟着他在那里一坐几个小时,李响都不敢想他的搭档现在到底怎么样。
可伤员本人即使只剩下气音也还是在说:“诶你开慢点,咱又没拉警灯……”
“你少说两句吧,好好休息,累了就闭会儿眼睛,啊。“
这话说完车就开到一个繁忙的路口,本来夜路上拉货的大车就多,前面大概是发生事故还是怎么的,几条大货车横在那里,被堵住的车连成一片。李响小心地在路中间挪移,总算是开了过去,这时候他才察觉到安欣真的没再出声了。
这小子难得这么听话。李响一边想着一边抬头看后视镜,后视镜里的后座上空空如也。
“安欣?”李响大着胆子回头看过去,后座确实空空如也。
“安欣!”
李响的大脑也在那一刻空空如也了。好好的大活人就从自己的车里消失了,这是哪门子的邪?难道做梦也有这么真的吗?
恍惚间李响似乎听到有一声细微的猫叫,立刻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他第一反应是:遭了,我走了个神怕是撞了猫了。于是李响下意识猛打方向盘,差点让车掉进排水沟里,也没想过要是真撞了猫哪还能在车里听见这么近的猫叫呢。
李响只好打开双闪把车停在路边,开门下车绕了一圈检查有没有什么痕迹——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的,既没有他想象中被撞到的猫的血也没有安欣开门跳车的痕迹(李警官腹诽:安子再胆大也不至于这样吧。)于是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拉开后车门——
一只右前腿打着绷带的狸花猫卧在后座下面和他对上了眼睛。
安欣
安欣也没想到自己还在路上就变成了猫,还以为能坚持得久一些的。
这也说明他今晚确实有点浪过头了,毕竟在十四岁他康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不受控地变成猫,就算是平时他也在大多数时候保持着人形,毕竟人的身体可是比猫好用多了!
或许是今天实在流血太多,或许是带伤审讯实在太苦太累,安警官作为人的能量终于耗尽,还没到医院就变成了猫。
李响在后座发现他时那个见了鬼的神情简直精彩极了,可惜变成猫的他用不了摄像机。之后的事情就是瘸腿狸花猫奋力拍落李响想要报警的手机(一个警察吓到想要报警,这场面还有点滑稽)、瘸腿狸花猫尽全力来回蹭李响衣服好不容易没让李响把他送到救助站去、瘸腿狸花猫打翻了李响的墨水瓶在笔记本上写下安欣两个字……
李响一整个就是大脑过载的状态,但还是搬出急救箱来为安欣处理右前腿上又差点裂开的伤口。大约是因为李响之前闲聊中提过的他养他家大黄的经历,处理伤口的手法十分娴熟,安欣蜷起没受伤的左前腿,一边享受棉签的擦拭一边闭眼呼噜噜。
“行了,应该差不多了,不过明天还得去医院看一下。”李响顺手揉了一把安欣脑袋上的毛,“诶你这毛,都脏了。”
又是在废厂楼混战又是连夜审讯的,哪能干净呀,你不也没干净到哪去,安欣这样小声嘀咕,只不过这声嘀咕从它嘴里发出来就成了低低的“喵呜……”。李响肯定没听懂,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这样子没法给你洗澡,只能等你变回来了……你能变回来吧?”
安欣点头。
不过至于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安欣自己也没底,因为这种情况他经历得太少了。之前能自由变化的时候他都能感受到一股“劲儿”,能让他在一念之间变化外形,可现在这股子“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欣除了原地舔毛之外也毫无办法。只能说幸好在变猫之前就审完了疯驴子,不然后果……安欣不愿往下想。
“还真能听懂我说话啊!我就说嘛安子哪能是他们嘴里的太子爷,你看,变成猫都是只土猫。”
这是狸花猫!安欣喵喵抗议。
李响没理他,李响直接说,还是赶紧休息吧。说完他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安欣被绷带包扎的腿,安欣一边往后缩一边心说不好,李响眼里可怜我的眼神都快溢出来了,但我不是什么娇弱可怜的小猫咪,我多少是个人民警察怎么能被人抱……
然后安欣的四肢就腾空了。
李响一看就是个没抱过猫的生手,小心地掐着安欣的胳肢窝想把它往肩上放,然后用胳膊托住安欣的两条后腿——怎么就像把我当小孩了!安欣在心里怒吼,但是受伤的前腿使不上劲,挣扎也没用,于是就这么自暴自弃地趴在了李响的肩膀上。但他不打算放弃,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他凝视着李响衣领下露出的一截脖子,把头凑了过去,轻轻地舔了两下……
……一股汗味。
但重点不是这个,安欣感受到了舌头底下的皮肤触电般的颤抖,再定睛一看,一层鸡皮疙瘩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安欣你……!”李响被惊得差点松了手,赶紧把他放到床上,腾出一只手来摩挲脖子。安欣强忍住自己得意地想喵喵叫的愿望,在床上拣了块软硬适中的地儿盘了起来,在李响“痒死了!”的抗议声中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打起了呼噜。
李响
李响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床上卧着的就从一只狸花猫变成了一个青年。李响盯着安欣胳膊上的绷带,心里嘀咕这绷带也能跟着变大变小吗?后来再一想连安欣变回人后身上的衣服都能跟着回来,他就放弃了思考这一切背后的原理,毕竟首先,安欣能变成猫这件事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两个人都一番洗漱之后,安欣坐在床边向李响解释,他是十三岁那年变成猫的。
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什么人纠缠不休的报复,安欣在13岁那年父母牺牲后没过多久就经历了车祸。据说小安欣当时心跳呼吸都停了,所有医生都要认为这孩子抢救不回来了。可最后安欣还是在ICU睁开了眼睛,然后得知自己一年多前收养的小母猫连带着它刚生产的一纸盒小猫在车祸中都没了。安欣本来就是要带着母猫和小猫去宠物诊所做检查的。
“在那之后我就发现我能变成小猫。”安欣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开始比划:最开始是只有巴掌大的小奶猫,可不方便了,每次都着急变回来;好在一年后就能变成大猫,也就是在那时候出的院。
李响问:“不会你曾经收养的那只就是狸花猫吧?”
安欣点头。
听起来就像是你转生变成小猫一样。李响本想这么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吉利,这不就是在说安子真的死过一次嘛,这怎么可能呢?
安欣就像看透了李响的想法一样接着往下讲,“有时候感觉我就真的像猫一样,特别喜欢晒太阳,特别喜欢吃海鲜,我以前的海鲜过敏都瞬间治好了。唉你不知道,虽然我一般都能控制自己的形态,但每年一到春天真的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变成猫的欲望,忍起来很辛苦的……”
李响听着安欣讲述他变猫的故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于是他再也听不下去了,蹲下身子按住安欣还在比划的手急急地问道:
“安欣,你多大了?”
“二十五啊。和你一样。”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
“我作为猫的年龄是十二岁。”
李响顿住了。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问:“猫的平均寿命是多少来着……?”
安欣没有回答。
李响猛然抬起头,对上安欣平静无波的眼底,在那深邃的注视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安欣只是微笑着用一种“你怎么才明白”的口气说:响,你还记得在去西萍县之前,我在饭桌上对你和师父说了什么吗?